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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岛冰茶 天天速递

发布时间:2023-01-18 03:31:28 来源:科技日报

长岛冰茶(一)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看着对面的女孩,有些尴尬。 冬日的暖阳落在她的身上。今天是她的工作日,所以她穿着白色的衬衫、灰色的长裙,这是海尔森酒吧的制服。 我忍不住打量起她那张白净的小圆脸。白皙的脸蛋没有过多的妆容,明亮的大眼睛让人想起秋天的湖。短发披散在肩头,透过发丝,她的水晶耳坠在闪闪发光。 在海尔森酒吧里,她很受中国留学生们的欢迎。 临街的桌子和窗外的世界只隔着一层玻璃。服务员把从吧台端来一杯长岛冰茶,一起上来的还有她点的威士忌。 晶莹剔透的冰球浮出酒液。 她要了一根吸管,轻轻地在冰球表面戳着,一下又一下。 我突然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而已。 我愣了一下,也许昨夜宿醉的我还没完全醒酒。我看着酒杯里倒映出的自己,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我是Arno,中文名叫做安墨,你呢,Selina?” 事实上我早就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如果不是那场大雨,如果不是避雨的我刚好走进了这间酒吧,如果不是她给我端来的那块毛巾和热红酒,如果不是她抬眸的样子是那样地温柔,现在我也不会坐在这个地方。 戳着冰球的吸管停了下来,她抬头望向我,眼里带着疑惑,好像在说: “你看上去有点呆啊,安墨。” 好吧,事实上,她的确这么说了。 天知道,在酒吧里烂醉的我,怎么会拉着女服务生的手,求着她和我约会? 气氛有点尴尬,脑袋还有宿醉的残余,我想避开她的眼神,说点什么别的缓解一下氛围,可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她。 事实证明,她好看到我心里去了。 也许醉酒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吧。我正这么想着,她的嗓音又突然出现。 “中文名是林秋!还有,我早就知道你叫安墨”。她的眼睛里带着少女的狡黠。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喝醉酒之后,喜欢拉着别人的手做自我介绍的。” 林秋把吸管伸进杯子,轻轻吸了一口。 也许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也许是酒吧里的暖气开的太高,她的小圆脸上泛起了红晕,像黄昏时分的云朵。 该死,她喝酒的样子怎么都那么好看。我的脑瓜子嗡嗡的,心里想把这一切都怪罪给昨晚带我喝酒的朋友。 不对,不能怪琼斯,是我自己要来的,是我自己想着,酒壮怂人胆,也许喝醉了我就有勇气来约喜欢的姑娘了。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我约到了林秋,但结果好像...不是那么顺利。 我转动着我那单身十九年的脑袋。加利福尼亚,伯克利,在这异国他乡,按理说我应该和这位姑娘有很多能聊的东西。 我尝试着找起话题。 “林姑娘是哪里人?”我想起长辈酒局之间的寒暄。 “泉州人。”她的脸蛋红红的,心不在焉地戳着冰球。 “你喝醉酒的样子比现在可有趣多了。”她放下习惯,双手撑住下巴,嘟起嘴唇,眼睛闪闪地地盯着我看。 “啊哈哈...”心里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给挠了一下,我把脸转了过去,不敢看林秋的眼睛。 为什么大学没有一门专门教学生谈恋爱的课程?找对象是人生大事啊,各位教授们,难道大家都能无师自通?拜托了,帮帮我这个不会说话的蠢货吧。 我在心里抱怨着大学课程的不合理,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去瞄林秋的脸蛋。 我是第一次和姑娘约会啊。 而且...而且是和这么漂亮的姑娘约会。 “没劲啊。”林秋好像突然对冰球失去了兴趣,抬眼看向我。“你要是再不看我,我可就要走啦。” “我和你们这些来留学的富家子弟不一样的,想玩玩的话,还是别找我了。”她看着我,又拿起习惯,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中的酒液。 “上一个被我拒绝的家伙呀,喝得稀里糊涂的,最后还是被人扛着走的。”林秋小口地喝着威士忌,漫不经心地说着。 “林秋,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是真的非常...” 我一边说着,一边不敢看林秋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你能从里面看到秋天膏腴的湖,湖面平滑如镜,映着秋日的暖阳,就那么让想人沉溺在温暖的湖水里不愿意离去。 她怎么会和我约会的?我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说话也越来越小声。 我的视线越过林秋,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穿着黑色大衣的人正往这里走来。 口罩?就算这里是华人开的酒吧,也从没见过有人戴口罩。 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口罩不是为了防疫,而是为了遮住面庞。 因为他伸出了一只手,狠狠地把林秋的头按在了桌子上。 “你做什么!”我站了起来,想把林秋从那人的手中救下来。 吧台的服务员悄悄向着挂在墙上的步枪靠近了一步。 而按住林秋的男人伸出了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一个铁黑色的事物。 一把手枪。 男人对我摇了摇头。 砰。 我来不及捂住耳朵。巨大的枪声使我的脑袋一阵晕眩。重合的画面里,我看到男人扬长而去,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地向桌子的边缘流淌。酒吧陷入了短暂的宁静,时间仿佛定格在枪响的一刻,而血液悄无声息地沾到了我的杯子,里面是我还没喝一口的长岛冰茶。 片刻的寂静之后,酒吧内乱作一团,缓过来的人群发了疯一般地往街道涌去,吧台的服务员拨打了报警电话。 林秋漂亮的脸蛋无力地压在桌面上,空气中传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看向桌面,林秋的血向着我的方向流淌,仿佛溺水者乞求援助的手。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杯子。血腥味混着烈酒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子,我狠狠地喝了一口。 浓烈的酒液下肚,一阵眩晕袭来。视线里,受到惊吓的人们捂着耳朵,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声怪叫,像是蒙克的《呐喊》。 视线突兀地模糊了起来,场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色块,而颜色好像在逃离边界的限制。红色逃离了血液,黄色逃离了灯罩,白色逃离了服务员的衬衫。世界好像变成了一副被乱涂的油画,而颜色正在胡乱地向着周围晕染,我不由得怀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我闭上了眼睛,这应该是在做梦吧?轻而易举地约到了喜欢的女孩,在酒吧里尴尬地说不出话来,然后在目睹心爱的女孩被枪击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喝酒...

果然是在做梦,那这杯酒应该不用买单,不喝白不喝。 我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飞速掠过,混杂的颜色被拉长成一条条彩带。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 奇了怪了,人群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酒吧里播放的小提琴曲。 “喂,你怎么啦?” 我睁开眼睛,林秋的小圆脸出现在眼前。 我又愣住了,不过这回不是因为她的可爱。 该死的,刚刚都发生了什么?我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疼痛清晰地传入大脑。如果是梦境,这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一些。 我的视线下意识向林秋身后看去,远处的门口,一个戴白色口罩的男人推门而入。 不会吧?梦中梦?我在心里这么想着,起身把林秋拉起了林秋的手。不顾她的反抗,我带着她往吧台走去。 男人愣了一下,反身推门离开了酒吧。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头却故作冷静,对着被我硬拉过来的林秋。 “惹到了麻烦的人?” 这回是林秋愣住了,她撇了撇嘴,拿起吧台上调酒师预调好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不关你的事。”林秋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端详起手中的杯子。 我一边向外眺望,一边走回了原来的位置,拿起了那杯长岛冰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掺和进了一些麻烦的事情。 我正打算找林秋问个清楚,却又听见一声枪响。 林秋捂着腹部倒了下去,洁白的衬衫染上了猩红。 她倒在地上,像中箭的天鹅,瞳孔渐渐涣散。血液无声地流淌,在瓷砖的地板上汇成了小小的一滩。 慌乱与躁动之中,好像一切重演,客人们接着尖叫,人群接着向门外涌去,调酒师接着报警。 稍微有点不同的是,林秋倒在了不一样的地方。 以及我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我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长岛冰茶。 视线又一次变得模糊,油画般的场景在模糊中显现。颜色透过边界交织、晕染,变成色块的场景飞快掠过。 眼前清晰时,我又坐在了酒吧里,面前是林秋的小圆脸。 第二次了,我一拍脑门,我去,不会来真的吧。 服务员从吧台端来一杯长岛冰茶,当然,还有林秋点的威士忌,晶莹剔透的冰球浮出酒液。 我的脑袋还处在眩晕当中。下意识的,我想走了。 林秋是很漂亮,但是还没到要为了这姑娘送命的程度啊。 我正这样想着,眼睛又偷瞄起她来。 我想起那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我赶进了这间酒吧。 那天林秋穿着和今天一样的白衬衫灰长裙。酒吧里暖气的温度有些偏高,这让她白皙的脸蛋带上了一点点诱人的浅红。她给我端来热红酒和毛巾,她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她让我想起故乡秋天的湖。 想想,要是我能救下林秋,说不定她会因此感激不尽,以身相许? 不不不,也许在这个过程里就能让她爱上我呢。 这算不算色迷心窍?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构思着接下来的行动。 “林秋。”在她拿吸管之前,我抢先说道。“惹上了什么麻烦?” 林秋拿吸管的手微微一颤,随后撇了撇嘴。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谁告诉你的?” 开玩笑。林女士,我要是和你说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又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我的玻璃杯拿高,欣赏着红茶色的酒液。 “你前男友啊?”我开着玩笑。 林秋的眼神又变了,上帝啊,那双眼睛怎么这么漂亮? 我不会猜中了吧? “你是还没醒酒吗?”她蹙了一下那双好看的眉毛。 我还能怎么回答呢,姑娘,有人要杀你啊。 真这么说鬼才相信呢,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看向窗外,一个穿黑色大衣、戴白色口罩的男人从街对面走了过来。 “林姑娘,我其实是个预言家。”我露出坏笑,“听说过吗?古老的中国卜算。” “啊?”林秋有些疑惑。 戴白色口罩的男人走了过来,我意识到时机到了。我踩着桌子,向着戴白口罩的男人扑了过去。 枪声先于倒地声响起,枪手仿佛早有预料,对着我的小腹开了一枪,之后便转身逃走。 事实证明,普通人想耍帅总是得付出一些代价。 我的左侧小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嘈杂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林秋才缓过神来,捂着脸说不出话。 “...林秋。”我捂着我的小腹,同时从记忆里搜刮看过的科幻电影和小说,试图从前辈们的经历里找到些办法。 命运石之门、信条、源代码、逆转未来、蝴蝶效应... 该死,真疼啊。 “...告诉我你的生日?”我用着脑子里仅剩的理智,对抗着疼痛。“或者住址,快点...别问为什么,还有,帮我拿一下酒。” 林秋的慌乱写在脸上,即使是生活在自由美利坚的中国人也不可能习惯了枪击。 好笑的是,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也是第三次接触枪击了。 “零零年八月二十三号,还有...”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在吞下一小口酒之前,只依稀听到了她的生日。 还有,她怎么声音也这么好听啊。 值了。 视野再次变得模糊,耳边人群的叫喊、林秋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像潮水一样退去。场景扭曲晕染成乱抹的油画,之后又在眼前飞速掠过。 我听到音乐响起,克莱斯曼的《爱的忧伤》。 抢在视觉恢复之前,我转身招呼服务生。 “一杯长岛冰茶,还有一杯威士忌,冰割。林秋,想听个故事么?”

长岛冰茶(二)

“所以...我会在这里被一枪打死,而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林秋歪着脑袋,惊讶之余还带着一些不信任。

“那你是觉得,中国卜算更容易让你相信?”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这是我另外点的,龙舌兰日出。

这是第十二次和她在这里约会了,在这几次来回之间,我问了她的生日,又用她的生日换取了她的家庭住址,又换取了她爷爷的名字、读的小学...总之,她不会别人随意提及的一切,成为了我得到信任的筹码。

其实劝她离开这个地方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法,但这样一来...我不就白被枪打了那么多次了吗?

中心思想是泡妞啊。

有意思的事情是,我发现每次回到过去,我的电子表的日期都会往前倒一天。我用一个挺好玩的词来描述这个过程,“重开”。

那么...到底是哪里有问题?长岛冰茶还是电子表?我没法测试。事实上,要不是脑子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觉得我还有再来一次的能力,现在我应该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吧。

不过表是在海尔森酒吧玩转盘赢的,也就是个大路货。

坏消息是,重开了这么多次,我好像越来越喜欢林秋了。

明明看上去接触林秋才不久,可只有我知道,我已经为她吃过好几颗枪子了。

“我的林妹妹,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事情?”我又喝了一口酒,“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第九次重开里,咱俩成了情侣。”

当然是骗她的,我还没有尝试过回到太久以前。最久的一次,我回到了一个月以前,而认识她则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回到过去的哪个时间点取决于我自己的想法。我隐隐有种感觉,我大概只能回到刚认识她的时候。

我觉得,如果我喝下更多的酒,也许就能回到更久之前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林秋脸上有些慌张,我所说的东西都和事实相符,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非要说的话,我拒绝了一个人的表白。”

我顿了一下,差点被酒给呛到。“那个人...是不是叫杨夏书?”

“哼哼,你知道了还问我?”林秋有些搞怪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用手捂住了脸。这哥们我认识的,是这附近有名的公子哥儿,人其实挺仗义,会帮被欺负的华人同学出头。就是好像和他父母不太对付,离家出走是常有的事情。前几天听说是自杀了。该不会是表白被拒,受了情伤了吧?

不过,他好像是独生子,要是杨夏书真是因为林秋的原因才自杀...买凶杀人好像还挺合理的。

好歹算是有了个猜想,我看了一眼酒吧里的挂钟。离枪击还有几分钟,还能再问问,我斟酌着语言。

“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我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认真的?”林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认真的,我总得更加接近你才能想办法救你,你说对吧?”我忍着心里的躁动,强自镇定。

“要是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也许我会对你有好感吧。”林秋用吸管喝了一口威士忌,看起来像在喝可乐。

“表现地...再可靠一点?”她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好像很努力在想。

“长的帅一点就更好了。”

“...”我再一次用手捂住了脸。姑娘,我是色迷心窍才整的这么多事情,怎么看起来你也是一样啊,你快要被杀了啊。

不过,最后的问题纯粹是我的私心而已,也许这样就够了。我拿起杯子,把杯子里红茶色泽的酒液一饮而尽。

“要是我真救了你,以身相许好不好?”我的用手撑着脑袋,对着她的方向,开着玩笑。

这个时候我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林秋的小圆脸扩散成白色的色块,与其他东西融合在一起。色彩飞速流逝,像坐在高速行驶的列车里看窗外的风景。

我闭上了双眼。

她好像说了什么,可惜我听不清楚了。

下次和她描述一下穿越时间的体验?我这么想着,睁开了眼睛。

一个金发的男孩出现在我面前,我反应过来,这是那天和我一起避雨的舍友,琼斯?哈兰德。

“别愣着了,伙计!看那里,看那个女孩!”琼斯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我回到了第一次见林秋的那个雨夜。我顺着琼斯指的方向看去。

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白皙的脸蛋透着红润,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就好像她一样纯洁无暇。灰色的长裙下是一双短靴,微微露出的一节脚踝白净无暇,像是一节刚出水的莲藕。

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思去看这些了。今晚我是翘了乒乓球社团的活动来的。

“琼斯,我的朋友,也许我得回去了。”我拿起手机对琼斯示意,“我的中国同学在找我,有急事。”

“可是阿莫,我们才刚...”

“抱歉了琼斯。”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转身小跑出了酒吧。

林秋转过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脑袋微微地偏向左边肩膀,似乎在好奇为什么这个刚刚进来避雨的男孩会转身冒雨离开。

我其实还想再回味一会与林秋相遇的雨夜,只是杨夏书也在乒乓球社团里,和他打交道得趁早,而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我坐着出租车回到了球场,黑人司机在雨里狠狠地讹了我一把。不过万幸,社团的活动还没结束。我换上运动服,往杨夏书那个方向走去。

我和杨夏书属于见过面,相互认识,但也仅此而已了。坦白说,我和他说过的话还比不上我和林秋。

“安墨!这里!”杨夏书对着他的对手说了些什么,那人走来了,他向我招呼着,让我过去。

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杨夏书就先过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哥们,上次多亏了你,不然那破实验报告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报告?我有点想起来了,上次的实验报告我好像落在了实验室,回去拿的时候就看到杨夏书说帮我交了,我也没太在意。

这就好办了,我装出热情的样子。

“都是华子,互相帮助,应该的,改天请我喝酒啊。”

“那肯定的。”杨夏书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哥们,得亏你不知道我想泡你喜欢的妞,不过我也因为你死了六七次了,咱俩也算公平。

我混着日子,杨夏书这人其实不错,请客吃饭喝酒从不含糊,就是他经常吐槽他爸妈,他爸妈也确实有点问题,听杨夏书说,他从小就不受爸妈的待见。他的父母把他从孤儿院带回家,却又从不关心他的生活。不过好在这对父母在金钱上从不吝啬,连带着杨夏书对我也是慷慨得让人落泪。总而言之,在接近他的日子里,我过得可以说是很爽。

当然,我每天都会去海尔森酒吧看林秋,和杨夏书一起。

林秋真的很可爱。在每一次喝下长岛冰茶穿越时间之后,我都会发出一样的感叹。而这一次,我私下联系上了林秋,早早获取了她的信任与配合。

一切都很平淡,除了我背着杨夏书泡他喜欢的女孩。

那天周六晚上,我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安墨。”杨夏书的声音带着哽咽,像是眼泪流到了喉咙里,粘住了声带。

“咋了哥们?”我意识到我等的关键来了。

“出来喝酒吧,海尔...算了,来我家喝吧,我家...没...没...别人。”

这话听着不太对啊?

不过也许没那么多好想的。我去了一趟海尔森酒吧,点了一杯长岛冰茶,装到了我的保温杯里。在这第十三次重开里,我几乎把海尔森的酒喝了个遍,然而除了醉酒啃桌子和断片,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只有这奇妙的酒液能让我一次又一次回到从前。

我打了出租车来到了杨夏书的家。气派的独栋三层与外层精美的大理石雕塑共同彰显着房子主人的财富。

“安墨!”杨夏书在三楼的窗户边上招呼着我。“门...没锁,你...你..进来。”他看上去有点醉意。

我越过了虚掩着的大门,上了三楼,楼道里是摔碎的酒瓶。好家伙,杨夏书是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安...嗝...安墨啊。”杨夏书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招呼着我坐下,要给我倒酒。

“咋了杨哥?”我没有阻止他,装出了一副询问的样子。

“能...能是...咋了?”杨夏书的话断断续续的,他又开了一瓶啤酒。“喝...喝酒!”杨夏书重重地一拍桌子,像个饭桌上的中年老男人。

“妈的....不就...不就是个,臭婊子?”杨夏书把瓶子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我这...嗝...这一个月,天天去...给她捧场...她倒好...不..不识好歹!”杨夏书把头趴到了桌子上。

“别啊杨哥,不就是个女人,至于吗。”我没有喝酒,伸手搀扶了他一下。他对我确实不错,如果能在这解决问题,之后说不定还能做朋友。

就是言辞不太对,我在说什么呢?“不就是个女人?”,我为了这个女孩受的伤可不止一星半点了。

“安...安墨啊。”杨夏书低着头。“我...不就是喜欢她吗...”

“他妈的....她凭什么爱搭不理的啊!不就是....不就是个...端酒的婊子?”他抬起头来,眼里是我没见过的疯狂的神色。

“安...安墨,我让...让兄弟去把...把她绑了..”杨夏书坐了起来,靠着窗台。

“到...到时候...咱俩一起...一起爽...爽,嘿..嘿嘿。”他傻笑了一下,像是痴傻了。

我有点蒙了,这是个什么情况?虽然我早早就在猜测,我的行动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但怎么也不至于是这样啊。

我成从犯了?

现在怎么办,真让他把林秋绑了?

不对啊,林秋也没说她被绑过啊?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次的重开太过顺利,以至于我都要忘记了之前被杀了又杀的惨痛经历。

无论如何,我决定阻止这件事情。

“杨哥,咱们犯不着这样。”我假意逢迎,脑子飞速思考。“你也说了嘛,不就是个女人吗,咱们犯不着兴师动众的,我有法子让她投怀送抱的,咱犯不着这样。”

“...真...真的?”杨夏书愣了一下,酒精好像阻断了他的思考能力。

“再怎么着,咱们不能做违法的事情吧,处理起来也麻烦,你说是吧?”我想到了某个可能,接着诱导着他。

我其实能理解他的想法。杨夏书这人打心眼里觉得女性就是物件,他能去追林秋都算是耐着他的性子了。可按照这个势头发展,我能救林秋一时,后边怎么办?

“你说的...有...有道理...”杨夏书靠着窗子。“不过...这个婊...婊子,我...一定要...一定要...”杨夏书摇晃着身子。

“不...不想那么多了!安墨!”杨夏书摇了摇头,突然大声地说道。“把她...把她给我...给我...”杨夏书好像全然忘记了我先前的劝说,因醉酒而猩红的面庞充斥着欲望和暴虐。

不...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我想起了杨夏书之前的死因。

醉酒后坠楼。

“好啊,你叫人去绑吧。”我退后了两步,计算着距离。

“嗯?安...安墨,你干...”

杨夏书的话到此为止了。

我冲了出去,把杨夏书顶出了窗户。

空气里弥漫着酒的味道,我听到杨夏书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像是一个破裂的血袋一般,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我冷冷地看着杨夏书的尸体。如果他的人已经绑架了林秋,那么现在只能重开一次了。

我靠着窗台,尝试从这一次的时间旅行里总结有用的信息。

一丝异样涌上心头。不对,无论有没有我在,杨夏书都会死在今天,他应该死于醉酒坠楼。

可我到底该不该救他?杨夏书活着,林秋会受到威胁,杨夏书死了,林秋又会被报复。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应该有别的办法。

我从杨夏书的酒柜上取下了一个杯子,从保温杯里把长岛冰茶倒入了杯子。

融化的冰块冲淡了酒液,它味道说不上好,但效果还是一样。酒柜和桌子的色彩揉和在一起,窗户透入的光明像是怪物张开的白色大嘴,扭曲着向我冲来。

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袭入脑海,我闭上了眼睛。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想,下次也许能行。

克莱斯曼的小提琴声响起,这首《爱的忧伤》我快要听腻了。

睁开眼睛,面前是林秋的小圆脸,她还是在那用吸管戳着冰球,明亮的眼睛映着温暖的灯光。

每次看到林秋这副样子,穿越时空的疲惫都会在瞬间消散。

林秋,林秋,这一切一定是值得的。

我转身招呼服务生。

“一杯龙舌兰日出,谢谢。林秋,我说我能把你的身份证号码都报出来,你信不信?”

第三章 长岛冰茶(三)

今天是四月二十号,今天是三月九号。

都一样,手表的日期提醒着我,我已经重开了四十一次了。

有时候,我不会等待最后林秋或是杨夏书的死亡,而是选择在事情出现偏差时就喝下长岛冰茶回到过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玩Ubisoft的《刺客信条》,一旦发现不能完全同步就想直接重来。

我劝了杨夏书二十多次了,或许更多?但这家伙就像是块石头似的,怎么劝都劝不动,一根死脑筋就想着林秋。

好吧,这么说...他和我还挺像的。

我也试过报警了,我打电话和警察说,四月二十号下午海尔森酒吧会发生枪击案。

警察问我是不是华人,我说是的。

警察让我放心等着,然后挂掉了电话。

结果?结果是枪击案如期而至,我连警察的影都没看着。

不过,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毕竟重开了这么多次,林秋的喜恶我全摸的一干二净。如果针对她的枪击永远也不会发生,我一定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她追到手。

毕竟我已经追了林秋三十二次了,后边二十次里,最短的一次只用了一个星期。

只可惜没有如果。

该死的是,我也看了很多次林秋中枪以后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我还没有成功。有二十九次我看着她死去。

更麻烦的事情是,我好像越来越喜欢林秋了。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馋她的身子,白衬衫和灰长裙,配上那张白皙的脸蛋,完全是我的类型。而现在,她那脱线的可爱性格也让我心里痒痒。我总想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向我递来那杯热红酒,她那明亮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甚至觉得这样一直重开也...不是不能接受。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看着她惺忪的眼睛,看着她闹脾气,看着她用吸管戳威士忌里的冰块。她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新。

那算喜欢吗?那种感觉超过了余下的一切东西,甚至是一次次重开中消耗的精力和生命。

我对着镜子说,你得救她,安墨,你得救林秋。那杯长岛冰茶是上帝给你的祝福给你的恩赐。你得救她因为....

因为你真的爱上她了。

又一次,我将杨夏书撞出了窗户。看着他的身体将地面染红,忽然觉得他也有点可怜。

毕竟他经常说,他是被领养的。他的养父母厌恶着他,无论他表现的怎样乖巧听话。而他最信任的朋友,我,又杀了他这么多次。

想想,林秋的家庭好像也是一样,只不过她那不负责任的父母好歹在各自重组家庭之前把林秋送出国了。

我也时常会想,杨夏书要是没有那些阴暗的想法就好了。我们会成为朋友,公平地竞争同一个女孩。我们会在其中一方抱得美人归之后潇洒地放手离开,从此形同陌路做熟悉的陌生人,交流仅限在节假日充满客套的群发消息中。

然而这永远也不会发生了。

处理好现场,我离开了这栋别墅。这附近的监控线路早就“意外”损坏了。

我拿出了手机报警。我和杨夏书有通话记录,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把自己摘出去的,所以不如让自己成为杨夏书醉酒坠楼的目击者。

警察过来封锁了现场,几乎是同时,他的父亲也赶来了。

我一面应付着警察的问话,一面往杨夏书父亲的方向望去。我调查过他,杨复清,一个投机商人,凭借着毒辣的眼光在异国他乡赚的盆满钵满,在这一带的华人之中堪称传奇。

杨复清没有太在意养子的惨状。他站在杨夏书尸体旁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他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虽然第三十九次重开的时候,我已经确认了我的处理天衣无缝,但被他的眼睛这样盯着,还是不免有些心里发毛。

我坐上了警车,前往警局做笔录。在警察局的门口,我见到了杨夏书的母亲。当然,我也调查过她。相对于杨复清奇迹般地暴富,她的经历有些过于单调。她的身材有些发福,但总体算得上匀称。和煦的笑容让人想起温婉的江南女子。

她邀请我去她家里做客,理由是,我是杨夏书最好的朋友,他们有些问题想问我。

理所应当,我答应了下来。

第三十九次重开时,我在做完笔录后就喝下了长岛冰茶。这是我经历时间最长的一次重开。

也许是时候去看看了,我提前做好了准备,背包里的保温杯装着海尔森酒吧的长岛冰茶。

去见杨夏书父母的理由来源于我的猜想。杨夏书总是和别人说,他的养父母对他不闻不问,好像没这个儿子,或者说,没这个养子。

除开对女孩的态度,杨夏书其实不算什么坏人,相反,他相当仗义,出于我个人的想法,要是能好好和他养父母沟通,我其实不介意多重开几次,救他一命。

可问题是,他的养父母如果不喜欢这个养子,又为什么要花大价钱供他上大学,又为什么要专门为他买一间别墅?

甚至是,在最早的时空,为了一个不喜欢的养子而买凶杀人?

这里头有问题,我得先弄清楚。

进了屋子,在客厅里摆着男女主人的结婚纪念照。这俩人不害臊么?

也许杨夏书真的很不受父母的重视,否则这照片里就该有杨夏书的一席之地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收养杨夏书?我还在思考其中的问题,突然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

“小安快过来坐下吧。”杨夏书的母亲招呼着我。

奇怪,她的声音为什么有些熟悉?

“谢谢伯母。”我来不及细想,在杨夏书母亲的引导下落座。

杨夏书的父亲坐在餐桌的另一边。他应该不到五十岁,眼神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好像他的灵魂经历的时光远比这具五十岁的身体要多得多。

成功人士都这样吗?我在心里开着玩笑。

我和杨夏书的母亲进行着客套的寒暄,而杨夏书的父亲却盯着我来回地看。他的眼神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我在他面前赤身裸体一般,毫无秘密可言。

“汤应该炖好了,我去端汤。”沉默里,杨夏书的母亲离开了餐桌。

这里只剩下我和杨夏书的父亲。这个男人让我感到不舒服。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在观察一个老朋友,又好像在凝视他的仇敌。

我把手伸进背包,摸了摸我的保温杯,而那边,杨复清却突然低沉出声。

他的声音从容不迫,在沉稳的同时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疲劳,像是一位年迈的观众在复述老套的话剧。

“安墨,生日是零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家住新区十九号街道213B,父亲叫安如山,爷爷当过医生,六岁时候家里养了条叫露西的狗。”杨复清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等你很久了,安墨。”

像是窗外刺骨的晚风忽然灌进了房子,我的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生日,知道我的地址,这都不奇怪。

但这个顺序,生日,住址,父亲名字,爷爷职业,然后是宠物的名字。

这是我问林秋的顺序,不会错。

“你是怎么...”我意识到了我不该说话。

他也是。

他也是时间旅行者,毫无疑问。现在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了。

我迅速地拧开了保温杯,喝下了长岛冰茶。

眼前...眼前还是一片清晰,我看到杨复清对着我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杨复清再次开口。“能穿越时间的不只是你。”

“再次介绍一下。”杨复清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

“一个普通的投机商人,杨复清。”

“一个普通的海尔森酒吧老板,杨复清。”

“一位不择手段的丈夫,杨复清。”

“以及,一名时间旅行者,杨复清。”

“命运与时间让我们坐在这里,发生的总会发生,此刻我也坚信不疑。”

“我已然戴上了时间的镣铐,你也如此。”

“我就是你。”杨复清停了下来,语气里同时透着陌生与熟悉两种矛盾的感觉。

“我就是你,安墨。”

第四章 长岛冰茶(四)

保温杯摔在地上,哐当一声。

大脑在一瞬间的停摆之后,开始疯狂运转。

怎么回事?他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安墨又是什么意思?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等你很久了。”杨复清继续说道。

“安墨,能穿越时间的从来都不是你,也并非是我。”杨复清揉了揉额头,“不过这都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和他曾告诉我的一样。”杨复清拿出一个酒瓶,上边依稀可见“Atomik”的字样。

“我能回到过去,是因为长岛冰茶里加了这个?”我尝试着理解眼前的一切。

“没错。”杨复清把酒瓶放在了桌上。“这一切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快要忘了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不过,和林秋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梦一样美好,不是么?”杨复清把视线转到了厨房,他的夫人正在那里准备晚餐的汤。

“不用想那么多。”杨复清好像在回忆什么东西,“一次性喝250毫升,带上林秋一起,这样你们就能一起回到过去了。”他停顿了一下,“这和之前的重开不一样。这一次你将带着身体回到过去,去变成杨复清。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只需要按照回忆收养杨夏书,再安排人去枪杀曾经的林秋就行。不过还有些东西你得....”

“等等,林秋的死是你安排的?”我瞪大了眼睛,打断了杨复清的话。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腔里燃烧。

“准确的说,是我们安排的,毕竟...”

“你在说什么啊!”我狠狠地拍着桌子,再次打断了杨复清的话。“那都是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报复林秋?你知不知道中枪会很痛会像被人挖走一块肉?你怎么忍心派人一遍又一遍地杀她?她是林秋啊!你想让我变成你?想都别想!”

愤怒充斥着我的大脑,我抄起地上的保温杯,把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企图远离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我在心里祈祷。

烈酒灼烧着喉咙,面前还是一片清晰,而杨复清的表情却好像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两三秒的停顿之后,他接着开口。

“我...明白了。”杨复清露出了释怀而无力的笑。“时间的镣铐啊...”

不等我说话,杨复清正了正眼镜,再次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与我对视。

“好好想想,我要是不雇人杀林秋,你还会一次又一次穿越时间重来吗?”

“你不回来,又怎么从我这里拿酒,怎么带着林秋回到过去,怎么成为我呢?”

“你不成为我,下一个安墨又如何与林秋相遇?”

餐桌归于平静,杨复清没有再说下去,而我也需要时间来理解这一切。

“你...你说什么?什么镣铐?”我努力堆积起理智。

“你会明白的,发生过的终究会发生。”杨复清轻轻摇头。

“手表也是你安排的?”我追问道。

“当然。”杨复清捏了捏额头,“现在是第四十一次重开,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对吧。”

该死,这家伙说的一点没错,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我堆积起理智。“我们不一定非要这样,你只要不再...”

“没用的,安墨。”杨复清摆了摆手,“没用的,想想你看过的电影,还记得《信条》吗?”杨复清伸出一根手指。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杨复清点了点自己的头。“要和林秋一起活下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都只是为了让林秋从那该死的结局里出来!”我的愤怒再次绕过了理智的壁垒。

“我试过了。”杨复清轻轻的叹息。“这就是我的选择,这也将是你的选择。”

“你不明白,安墨,现在的你跨越时间的次数,甚至比不上我的百分之一。”杨复清的声音里透着悲伤。

“玩弄时间的家伙,终将被时间囚禁。第一次喝下长岛冰茶的时候,你就已经戴上了时间的镣铐。没有杨夏书,没有那些刺杀,就不会有安墨和林秋的相遇。”

“和林秋相遇,这就是所有的意义!区区一个杨夏书算什么?重开一千次一万次又算什么?你难道不明白?”

安静再次笼罩了这张餐桌。厨房里传来汤锅沸腾的声音,以及女主人的踱步声。

我用手捏了捏额头。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迄今为止我所做的这些,最早都只是想泡妞而已。

四十一次重开,我和林秋相处的日子早就难以计算。

时间是假的,但爱是真的。

我早就爱上林秋了。

如果这是喜欢的代价,如果这是贪心的代价。

我并非庸人,我明白的。我抬头看向杨复清,看向未来的我。

“我想试试。”我直视着杨复清的眼睛,“你试过了对吧?既然你曾试图挣脱时间的镣铐,那么我也应该试试。”

“给我,给我长岛冰茶。”我一字一顿。

杨复清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叹了口气,对着厨房的方向温柔出声,“秋。”

我也把视线投向那个方向。杨复清的妻子,或者说,老年的林秋,此刻正拿着一杯红褐色的酒液,走了过来。

“一样的。”杨复清对着我说道,“和那个时候的我一样。”

“去试试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杨复清看着我,

我看着老去的林秋,接过了杯子。

我想起和林秋一起度过的下午。

房东在阳台上留着一架旧沙发。伯克利下起了小雨,林秋靠在我的怀里,阳台外面是忙碌的世界。

我亲吻着林秋的面颊,我告诉她,其实一开始她对我不怎么感兴趣的,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穿越时间,摸清了她的喜好,这才能把她追到手。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虚假?”我轻轻地捏了一下林秋的小鼻子。

“嗯...好像是有点。”林秋闭紧了双眼,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不过...原谅你啦”林秋转过身来,像考拉抱紧树干一样抱住了我。“既然安墨愿意一次又一次穿越时间来追求林秋,那么林秋也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爱上安墨啦。”

这就够了。我又想起之前玩的游戏《刺客信条奥德赛》,想起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档,只为了救下那个喜欢阿利克西欧斯的女猎人达芙涅。

那么,也让我试试吧。我不像阿利克西欧斯那样手执断矛所向披靡,但也许这奇妙的酒液能够帮助我做到些什么。

我想起不知道在哪看过一句话,好像是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也许与林秋的相遇算是一份昂贵的礼物,而我将用我的时间买单。

我喝下了杯中红褐色的酒液。

视线像被画笔涂糊了色彩,颜色在油画般的画面中晕染,场景交织在一起。色彩从眼前飞速掠过,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小提琴的声音响起。万幸,我的林秋还坐在那里,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看了一眼挂钟,离那位要命的枪手到来还有五分钟。

我抓住了林秋的手,同时快速念出了她的生日和住址。

“啊?”

“别的之后再说,现在和我走...”

砰。

枪手先一步冲出了酒吧,林秋倒在血泊里,像我无数次经历的那样。

该死的,我记住你了。我拿起桌子上的长岛冰茶。

再来一次,我计算着时间,喝下了酒液。

视线模糊,然后又变得清晰。我直接站起身,在林秋惊讶的表情里站了起来,猛冲到那个枪手的面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给他的腹部狠狠一拳。

枪手像是被煮熟的虾一样弯曲身体,倒在了地上。我正打算把他身上的枪摸走,以备不时之需。

砰。

另一个枪手甚至还来得及向我露出嘲讽的表情。

不行,在这里是救不下她的,必须从长计议。

再来一次,去两个月前。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 长岛冰茶(五)

第六十七次重开。

我用一个月博取了林秋的信任,我打算带着她离开伯克利,回我的家乡避避难,之后再做打算。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买了回国的机票。远走高飞,复杂的问题之后再想。

出租车上,我紧握着林秋的小手。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到机场了。我松了一口气,准备拉林秋下车。后视镜里,司机在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服。

可为什么?

不对!他是...

不等我反应过来,司机从夹克的内侧掏出了手枪,瞬息之间熟悉的枪声再次响起。

该死!我狠狠地锤了一下座椅,接着在司机的注目中喝下了保温杯里的酒液。

第七十三次重开。

我利用机场保安解决了埋伏的枪手,有机会,这次也许能行。

安检也通过了。飞机上,林秋用她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我的头。

“会没事的,安墨,我们会平平安安的呀。”林秋轻轻地说。

怎么反而被林秋安慰了?我紧握着林秋的手。

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飞机怎么还不起飞?

不要害怕,林秋,不要害怕,安墨,没事的,没事的。

航班取消?杨复清到底做了什么?

不,事态落入他的掌控了,我必须重新再来,不能再看着林秋死。

再来,再重新来。

第八十二次。

我重新整理了路线,用琼斯的证件抵押弄了一辆车子,带着林秋从伯克利到了圣荷西。到了这里应该就不会再遇到杨复清的人了。

让琼斯随便买了机票。在英语国家就行,饿不死我俩。

杀手怎么会找上门来?是琼斯出卖了我吗?

该死,杨复清你该死啊!

玩弄时间的家伙,终将戴上时间的镣铐?

不...我绝不会停下,再来一次,林秋,林秋,林秋...

第一百零三次,林秋...

第一百六十五次,林秋...

第...不知道多少次了,我的表好像失灵了。

不行,我不能动摇。我怎么能变成杨复清那样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我能做到的,等着我,林秋。

第二百二十一次,大概吧。

我会做到的...

.....

第三百四十二次。

我做不到。

第三百六十一次。

我做不到。

我已被时间戴上了镣铐。我穷尽思维能找到的所有道路,都被杨复清一一堵死。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第三百六十三次。

我再次敲开了杨复清家的大门。

也许在未来我能找到机会,不能卡死在这里。

“回去以后,和调酒师说,说你已经明白了。他会把伏特加给你。”杨复清握着伏特加瓶子。“记得先记录些信息,不用我说吧?”

“用这个就能和林秋一起回去,带着身体?”我想起了杨复清的妻子。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却还是那样的温柔,仿佛细雨在初秋的湖水中荡漾。

有点希望,总比没有好。

“是的。回去以后记得再收养杨夏书一次,在伯克利的孤儿院。”杨复清好像累了,坐在了椅子上。“那时候他的名字是...算了,选你觉得顺眼的那个就行。”

我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或者说,看着我自己。

杨复清轻轻点头,递过来一杯酒液,熟悉的长岛冰茶。

“林秋知道这些么?”我问道。

“当然知道,求婚前记得告诉她。”杨复清揉着额头。

看来我到老也还是那个样子。

我喝下了杯中的烈酒。

恍惚之间,我好像听到了杨复清在轻声哼唱。

“结一个纪念的绳结。”

“纪念你离去后,万语和千言,瓦解。”

“升起了慌张的狼烟。”

“我遗落在最孤独史前的荒野。”

视野变得模糊,杨复清的脸扭曲成色块,餐桌和桌布融为一体。色彩混杂,像是一幅难以言喻的油画。

耳旁响起小提琴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

林秋还是在那用吸管戳着冰球,小圆脸在酒吧的柔光里透着肉红。

这就是一切的意义啊。

“失陪一下。”我对着林秋说道。

我站了起来,走到了吧台旁边。

调酒师还是我熟悉的那一位。

“伙计,杨复清已经和我说清楚了。”我对着调酒师打着招呼。

调酒师没有回话。他只是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下,随后又转身从柜台上摸出一瓶伏特加,用白毛巾擦了一下,递给了我。

我端详着酒瓶,只能辨认出上边的Atomik字样。

无论如何,算是结束了吧。我转过身去,林秋坐在椅子上,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这样就够了。

我带着几百次重开的经验,很快就和林秋成为了情侣。

我带着林秋去了很多地方。

在我成为杨复清之前,我想和林秋留下更多的回忆。

最后,在那不勒斯,在地中海的阳光下,我告诉了她,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发生的一切。

浪花卷起,像是林秋的裙摆。她静静地听完,然后抱住了我。

鼻尖尽是林秋的淡淡发香。我感受着怀中少女的温度,怀抱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林秋成为了我的妻子。

我和林秋分享了Atomik,我们回到了过去,那里有早就被安排好的身份。

我按照之前的记录,在生意场上四处投机,倒卖地产,很快赚的盆满钵满。

我也时常在想,到底是先有杨复清,还是先有的安墨。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我再也不会喝酒。

我开始恐惧这小小的消遣,害怕我平静的生活出什么意外。

我领养了一个孤儿,给他取名叫杨夏书。

我果然不喜欢他,他是我和林秋的二人世界里多出来的第三人,除了碍事还是碍事。

可我又需要他。没有他,我和林秋的相遇会出问题。

因为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玩弄时间的我,已经沦为时间的囚徒。

我安排着杨夏书与安墨,与林秋的相遇。安排着...杨夏书的死。

但我心里还留着一丝希望,希望下一个安墨,希望下一个我,能打破这时间的囚笼。

直到那熟悉的四月二十号,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

就在我与林秋分享趣事之时,眼前的一切突然变为了胡乱涂抹的油画,而颜色在逃离边界之后再次交织、晕染,最后在我眼前飞逝而过。

我明白是曾经的我,是安墨穿越了时间,连带着我这位时间旅行者也受到了影响。

我静静地等待着。

那一天终于到了,我见到了安墨,见到了我自己。

他向警察叙述着精心编织的谎言,像一个高明的演员,面不改色。

我能同时在他身上观察出紧张和冷静两种情绪。不同时间线的安墨在我眼里重叠,像是几个灵魂被挤压进了同一个躯壳。

我学着之前杨复清的做法,让林秋邀请安墨来家里做客。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

安墨的保温杯摔在地上,哐当一声。

我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前熟悉而陌生的自己。

他还没有从慌乱中恢复过来,我应当给他一点时间。

“我等你很久了。”我继续说道。

“安墨,能穿越时间的从来都不是你,也并非是我。”我揉了揉额头,“不过这都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和他告诉我的一样。”我拿出Atomik伏特加。

拜托了,不要问那个问题,不要问这瓶酒...

“我能回到过去,是因为长岛冰茶里加了这个?”桌子那边,安墨的提出的问题与多年前的我如出一辙。

“没错。”我把酒瓶放在了桌上。“这一切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快要忘了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是梦,我该感到庆幸还是遗憾呢?

“不过,和林秋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梦一样美好,不是么?”我把视线转到了厨房,林秋也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用想那么多。”我回忆着杨复清的说辞,“一次性喝250毫升,带上林秋一起,这样你们就能一起回到过去了。”我停顿了一下,“这和之前的重开不一样。这一次你将带着身体回到过去,去变成杨复清。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只需要按照回忆收养杨夏书,再安排人去枪杀曾经的林秋就行。不过还有些东西你得....”

“等等,林秋的死是你安排的?”安墨瞪大了眼睛。

“准确地说,是我们安排的,毕竟...”

“你在说什么啊!”桌子那边,年轻人狠狠地拍着桌子,打断了我的话。

“那都是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报复林秋?你知不知道中枪会很痛会像被人挖走一块肉?你怎么忍心派人一遍又一遍地杀她?她是林秋啊!你想让我变成你?想都别想!”安墨狠狠地对着我咆哮。

他抄起地上的保温杯,好像想要借助残存的酒液回到过去。

他当然不知道,今天他保温杯里的,只是普通的酒而已。

不过,真是一模一样啊,我感到一阵恍惚。

所以你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杨复清。

“我...明白了。”我无力的笑了。

“时间的镣铐啊。”

...

色彩从眼前划过,场景在不经意间变换,我知道是曾经的我再次跨越了时间。

看着重新坐在桌子对面的年轻人,我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一切了,这件事情再无转机。

我为他准备了长岛冰茶。红褐色的酒液同时倒映着安墨和杨复清的脸庞。

而曾经的自己又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多年以后的自己诉说。

这一切值得吗?

我转身看着林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起居室。她和多年前一样好看,一样能随时夺走我的心。

我想起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我敲开了海尔森酒吧的门,林秋穿着白衬衫和灰色的长裙,向我递来毛巾和热红酒,白皙的脸蛋在柔和的灯光下透着粉红。

这一切当然值得,但林秋值得更多。

因为我喜欢林秋,林秋值得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我想起杨复清哼唱的歌曲。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五月天的《仓颉》。

“结一个纪念的绳结。”

“纪念你离去后,万语和千言,瓦解。”

“升起了慌张的狼烟。”

“我遗落在最孤独史前的荒野。”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早就明白。

那就这样吧。

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的。

我喜欢你,林秋。

在安墨错愕的眼神中,我收回了手中的酒杯。

红褐色的酒液倒映着我的眼睛,好像那些重复的时光在瞳孔里重播,最后定格在那个夜晚,浑身淋湿的我,暖光灯下的林秋。

我喜欢林秋,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我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长岛冰茶。

上一次重开是多久之前了?

我快要忘记了。

视野变得模糊,我感觉到年轻与活力好像回到了这具身体,扭曲的色块像是油画,颜色在眼前划过,最后发出光亮。

我睁开了眼睛,林秋坐在我面前,圆圆的白净小脸,白色的衬衫。

服务员端来了我们的酒。

这一次,我将我的长岛冰茶推了过去。

“试试看吗?林秋。”我好像放下了沉重的担子。

“我有好多故事可以和你说。”

“不过...你得先喝一小口,长岛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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